罗西虽活，但球迷皇帝已死

　　罗西已不再是出谋划策亲力亲为的球迷首领，而成为图腾，成为标志，乃至成为吉祥物。那个归于罗西的年代现已远去。

　　每日人物(ID：meirirenwu) 文 / 郭彦博

　　修改 / 周欣宇

　　【一】

　　8月29日，在姑苏某景区上百位忙着自拍的游人里，我一眼就把李文刚认了出来。

　　他的装扮真实过分抢眼。

　　硬厚牛仔帽正面的小国旗底下，缀着五角星和大力神杯的配饰。赤色短袖球衣上印着“龙之队球迷会”，白色喇叭裤紧包在腿上。脚上蹬着一双赤色仿鳄鱼皮的高跟牛仔靴，鞋尖儿现已踢破了，走在江南石板路上嘎登嘎登响。

　　榜首次碰头，他给了我一个“罗西”式的拥抱。打开双臂迎上来，歪着头显露一种让人无法回绝的浅笑，紧紧抱住你之后再拍两下肩膀。

　　罗西，是64岁的鞍山人李文刚更为人熟知的姓名，因长相酷似意大利球星保罗·罗西而得名。他身段高瘦，须发皆白，一开口说话，山羊胡倔强地上下颤抖。

　　30年来，罗西一向享用并习惯于呈现在围观者的目光和镜头里。

　　在这个江南初秋的下午，罗西呈现的瞬间，自拍的游客瞬间就把镜头对准他。罗西挺着腰挥着手，朝每个对着自己的手机和相机还礼，做出V字手势，甩出咧开嘴的搞怪笑脸。

　　罗西的姓名之前，一般还有一个前缀：“我国球迷皇帝。”

　　在此前断定采访时刻的电话里，罗西这样介绍自己名头的由来:“我为足球抛妻弃子，成为我国榜首个作业球迷，单车走遍华夏调查我国足球，上过央视上过凤凰卫视上过韩国电视台，帽子被国际足联保藏，28年来只错失4场国家队竞赛。”

　　球迷皇帝现居姑苏，“前两年噶(割)掉半个胃，被朋友请到姑苏调理”。末端，罗西在电话里吩咐我，“来了之后大哥款待你，什么都组织好了”。

　　我问他，9月1号去韩国看球吗?罗西在电话里大笑：“兄弟你这不是废话吗?不去看球我仍是球迷皇帝吗?”

　　【二】

　　“被朋友请到姑苏调理”的罗西，忙到下午3点才来得及吃午饭。

　　23块钱一份的“红烧河豚”外卖才吃了没几口，书法扮演要开端了。

　　罗西作业室的木门被推开，女导游领着十几个游客走进来，罗西放下筷子坐到太师椅上。

　　铺着羊皮的太师椅放在屋子正中，足有4米长的案台上摆着笔墨纸砚，罗西和各种名人的近百张合影压在塑料玻璃纸下边。趁着女导游在外屋介绍球迷皇帝的成绩，罗西眯着眼靠在太师椅上养神，派头像极了临朝听政的皇帝。

　　罗西与阿根廷足球巨星马纳多纳合影

　　这一批前来朝拜的臣子来自东北。他们在导游的指引下规整坐下，瞅着太师椅上的罗西窃窃私语：“坏了，这是要卖字画!”

　　扮演分两部分，先是才艺。导游拿起文件夹，展现罗西写的藏头诗，接着让游客举手暗示谁想写。

　　一阵面面相觑，直到导游说“免费”，才有四五个巴掌举起来。球迷皇帝接过草纸刷刷点点，不到两分钟写了一首诗。

　　“写得好给点掌声，写得欠好伪装写得好也给点掌声。”罗西满口东北话，拿手调集现场空气。

　　第二场书法扮演以罗西的毛遂自荐开端。“我是我国球迷皇帝罗西，上一年做手术胃割掉一半。调理期间一个景区把我请来扮演，出场费润笔费润格费都不收，只标志性地收取资料工本费。”

　　罗西边说边把案台上的一本书《我国球迷皇帝罗西》摔出来。“30年前我疯疯癫癫作业不要啦当作业球迷，我开饭馆给球迷吃黄啦，我开商铺给球迷造光啦，每一个团队简直都有知道我滴，给我点掌声吧!”

　　掌声响起来了，但花钱求字儿的人却一个也没有。罗西和导游等了几秒钟，“没人感兴趣那就出去摄影纪念吧!”

　　球迷皇帝坐在太师椅上叹息，导游忙打圆场，“一看这个团就没钱”。

　　游客走了，作业室的木门被摔得当当响。罗西坐在太师椅上，总算有时刻和我聊聊他的球迷生计。

　　【三】

　　1982年从前，罗西仍是李文刚，李文刚还仅仅鞍山钢铁厂变电所的一名普通工人。

　　当年时值西班牙国际杯，半决赛巴西对阵意大利，“金童”罗西演出帽子戏法，成为当届杯赛最耀眼的明星。

　　这届国际杯也是我国人榜首次经过电视才智到足球的魅力。随同榜首代足球说明员宋世雄的说明，李文刚张狂地迷上了足球。

　　他搜集任何与足球相关的报纸、杂志，记下每一名球员的身高体重技能特色，不会踢球的李文刚很快成了鞍山球迷角里最能侃的一个。

　　罗西好像天然生成就能成为焦点。他自称是鞍山榜首个留披肩长发，穿喇叭裤披风衣的男人。“现在穿什么的都有，现已不那么显眼了。”他指着头上的牛仔帽，“那时候他人都穿啥?灰裤子灰袄大头鞋!”

　　他享用来自路人的目光，沉醉于来自球迷的赞许。1986年，罗西已是4岁孩子的父亲，他参加鞍山球迷协会后不久，决议辞去职务当“作业球迷”。

　　“由于我是罗西，足球是罗西的崇奉。”面临媒体的问询，罗西不止一次这样说。

　　崇奉让他从1992年开端，骑自行车周游全国，“为我国足球呼吁”，罗西将其称之为“长征”。

　　他摇头摆尾，开端背诵自己的长征行程：“万里行直插东三省，后杀山海关直入京津……24个省四万六千里，一年半几经周转……”

　　行程刚背诵到一半，木门开了，又一波游客吵吵闹闹走进来。罗西掐了烟，又端坐在太师椅上。

　　这波游客没让罗西和导游绝望，赏识完藏头诗扮演，他们买走了3幅字画，最贵的一幅字收了800块。

　　字幅很快写完了，罗西掏出两枚印章。一枚印章狠狠在印泥里“铛铛铛”敲了3次，“这枚章是球迷皇帝”，又一枚印章狠狠在印泥里“铛铛铛”敲了3次，“这枚是罗西御赐”。

　　“这两章给你按上，你说值不值?球迷皇帝罗西御赐!”

　　【四】

　　整个下午很快就在“铛铛铛”按印章的声响里曩昔了。罗西抽了个空跟我说，晚饭现已组织好了，让我“才智一下球迷皇帝的派头”。

　　晚上7点，天色渐黑，罗西总算下班了。晚饭的地点选在邻近的一家酒店。

　　主位是罗西的，左右手是我和特意从东北来看他的兄弟老孙，坐陪的是“姑苏本地的兄弟”，一桌8个人，16道菜，花了罗西1050块。

　　“大哥是个局面人，肯定是个局面人。”老孙挑着大拇指，辗转反侧回想罗西在沈阳办60大寿时局面有多壮丽，“一辈子就见过这么一次”。

　　60寿宴的视频复制在罗西电脑里。视频里的罗西神采飞扬，掌管人称他做出了感动我国的光辉成绩。在全场宾客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”的欢呼声里，罗西穿戴他标志性的服饰登台，单膝下跪敬酒，榜首杯酒就是要劝“孝敬父母”。

　　球迷皇帝坐在饭局的主位，他掏出中华烟丢给每个人，给身边的人夹菜添酒。我问他，被人称号皇帝、山呼万岁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?

　　罗西笑了，反诘我：“当今我国，除了我罗西，还能有谁被称为皇帝?还有谁敢自称皇帝?”酒客们哈哈大笑，罗西拍拍我肩膀：“兄弟，你说我这辈子值了不?”

　　晚上10点，酒局总算完毕。罗西打车把老孙送到组织好的酒店，交了130块的房费，和我约好明早在他的居处，聊聊足球让他得到了什么，又失掉了什么。

　　【五】

　　球迷皇帝罗西租住在姑苏近西郊一个款待所里，房租每月1500块。

　　房子朝北，缺乏15平米，一张双人床和十几个塑料收拾箱占去了大部分面积。床头挂着一部外壳发黄开起来嗡嗡响的老空调，阳台上的洗衣机里泡着两条忘了洗的白裤子，床头柜上扔着没吃完的大饼和抽过的烟头。

　　十几个塑料收拾箱里，装的都是他的足球保藏品。哆啦A梦造型的足球玩偶，印有他自己肖像的抱枕，光是从义乌买回来的14年国际杯球星玩偶就有一整箱，尽管他现在现已认不出西班牙球星哈维和巴西球员、现已转会上海上港队的球星浩克。

　　德甲球队拜仁主题风格的挂钟指向8点，罗西正在做早饭。20几英寸的老款彩色电视机上落满了灰，频道断定在他最喜欢的体育频道。

　　他现已在这里住了两年。他爱看电视剧，宠爱抗战片、武侠片。电脑里保藏了新老版别的《天龙八部》，乔峰跳崖的片段看一次哭一次。罗西崇拜乔峰，觉得他是“爱国爱家的大英雄，毫不勉强为朋友两肋插刀”。

　　2004年国足饮恨亚洲杯后一蹶不振，球迷皇帝罗西也进入“人生中最漆黑的年月”。各地足球竞赛少了，没人再请他四处走穴参加活动，罗西没钱赚了，他回来鞍山，在朋友开的酒店挂名当声誉总经理，没想到朋友打着他的名头开酒店开洗浴中心搞涉黄的东西。

　　罗西越来越觉得自己老了，头发胡子越来越白、越来越稀，耳背目炫，记忆变差，“从前看完一场球能侃上3天，现在看完一场竞赛记不住比分记不住谁进的球”。

　　他越来越信命。饭桌上摆了一副翻曩昔的麻将，当成手动版的连连看，每天睡前晚上玩几把，测测第二天能卖出几幅字。

　　“我罗西活到这份儿现已知足了，够吃够喝还能看球。”他说自己碰到当年的老球迷老朋友总会包几个红包，几百上千都有，“能帮就帮”。

　　吃完早饭，罗西坐在床上，自动讲起了自己的父亲。

　　由于看球，父亲李来庆打过罗西一个耳光。在罗西眼里，除了不支持他看球，父亲肯定是个慈父，自己也肯定是个孝子。

　　我问罗西，你外出看球，应该很少有时刻陪老爷子吧。

　　罗西马上否定，“尽管陪同时刻少了，但我心里十分孝顺”。他举例说自己曾方案好好筹办父亲的80大寿，找最好的饭馆摆上8桌，中心铺上红地毯，他从地毯上爬到父亲脚边磕3个响头。

　　寿宴终究只停留在构思上，父亲在79岁时逝世。罗西躺在床上有点落寞，但很快就康复了常态。他手舞足蹈地跟我描述老爷子的葬礼怎么风景：全国球迷都来了，鞍山当地都轰动了，大悲咒从早上5点就开端放，50多辆警车前头开道维持秩序。

　　“老爷子这辈子是不是值了?”罗西问我。

　　我没能答复这个问题，转而问他，那你是一个好父亲吗?

　　罗西好像霎时间跌入丢失。持久的缄默沉静之后，罗西开口供认自己不是慈父。儿子4岁时他和老婆离婚，没给孩子买过玩具，没看到孩子榜首次上学，除了参加过一次家长会，他再也回想不出任何儿子小时候的生长阅历。

　　他从未懊悔和妻子离婚，“没有一起的崇奉，我的崇奉就是足球，所以我注定不会有家庭”。

　　他却自称曾企图找回儿子。我问他用什么方法，罗西再次堕入缄默沉静。

　　钱，或许是他能拿出来的仅有补偿。儿子的婚礼他没参加，孙女的出世他觉得再也不能错失，所以“出钱办了满月宴会”。在满月宴上，他仍旧穿戴球衣，带戴着牛仔帽，对着镜头做出瞪眼搞怪的表情。儿子新房装饰，他也出了不少钱，“前前后后有十几万吧”。

　　我问他有没有送过儿子生日礼物，罗西愣住了。他无法断定儿子的生日是7月17日仍是7月19日，也没办法断定是阴历仍是阳历。

　　不管阴历仍是阳历，日子现已过了。他瘫坐在床上，半响才想起来补个电话，翻出手机拨曩昔，关机了。

　　“我他妈就是个混蛋。”罗西俄然来了心情，诅咒完自己，半晌之后又说，“我能失掉的谁都能失掉，但一般人不愿意失掉，我所得到的谁都想得到，一般人得不到，我肯定具有。”

　　【六】

　　8月31日一整天，罗西都在自己的作业室里一门心思做皮箱，我则在一边给他打下手。

　　皮箱上镶着几十颗铆钉，内衬用了两块白铁皮，足有十斤重。罗西要带着箱子去韩国看球。

　　这是2018年俄罗斯国际杯亚洲区预选赛国足的首场竞赛。15年来，国足再次有时机进入国际杯决赛圈。

　　15年前，我国足球正值最光辉的年月。那也是罗西最光辉的年月，他成为我国球迷形象大使，振臂一呼，应者聚集。

　　而此时，64岁的罗西鬓髪皆白，在距老家鞍山千里之外的姑苏卖字为生。

　　他赖以成名的球迷角早现已成了年代的旧词，他博人眼球的衣装装扮在街头也沦为往常，他牢记于心的足球常识在搜索引擎里用不了一秒钟就能够找到。

　　罗西仍旧活在自己的国际里。

　　在采访中，他不止一次提到一个日期。1986年8月4日，他带着35名鞍山球迷到北京工人体育场看长城杯。出了北京站，罗西把簇新的大团结塞在上衣兜里，显露一半儿，往手心吐口唾沫，咔，抽出一张，再吐口唾沫，咔，又抽出一张!阔!得劲!36个人从北京站打车到工体，出租车排成一排。一出场先放飞从东北带过来的17只信鸽，招引了全场的目光。晃着肩膀扯着喉咙，指挥全场球迷大喊我国队加油，到后来只需一挥手，全场大喊“罗西万岁”，得劲!

　　而此时，我国球迷皇帝罗西击打铆钉的手虽仍有力，但已轻轻颤栗，锤子几回砸到自己手上。

　　提到鼓起，罗西在作业室里高唱起了当年的助威歌，他拍着桌子挥着拳头，似乎眼前已有千军万马，而他则是一呼百诺的统帅：“团结就是力气，团结就是力气，这力气是铁，这力气是钢……”

　　最终一次见罗西，是在上海浦东机场。他坐在一群“龙之队球迷会”会员中心，远没有幻想中显眼。

　　从前的“带头大哥”、“球迷呼保义”有点落寞。他已不再是出谋划策亲力亲为的球迷首领，而成为图腾，成为标志，乃至成为吉祥物。他仍企图参加并领导包含邮寄行李在内的任何球迷组织活动，但每次都遭到年轻人的好心回绝。

　　他现已不再是球迷的首领，乃至他从前的首领位置也遭到质疑。那个归于罗西的年代现已远去。

　　“球迷乔老爷”只小罗西一岁，他的阅历和罗西出奇共同：跟随国足30年，出过书上过电视，是江苏某地的球迷协会会长，为看球为球迷花费七八十万，从足球上得到了高兴。

　　和罗西不同的是，“球迷乔老爷”家庭和睦，父慈子孝。他对罗西的点评显得并不友善：“脏兮兮的，为了看球不要老婆不要孩子。我早就说过，他是球痴，我才是球迷。”

　　现在，罗西地点的龙之队球迷会，由江西商人简满根在2014年建议建立并担任会长。在“龙之队”的APP上，球迷能够订票出国看球，竞赛之后再跟团旅行购物。

　　在9月1日中韩大战的新闻图片上，我看到了罗西，他举着国旗呼吁，神态却有点落寞。现已没有网友能认出球迷皇帝，谈论里有人问：“这白胡子老爷爷是谁啊?”

　　9月5日，间隔国足12强赛的首个主场竞赛还有一天，罗西将回到沈阳看球。清晨两点半，历来人前不服输的罗西发了条朋友圈，把简满根称为“老迈”，“当今我国球迷首领只要一个，那就是简会”。

　　他说自己身体欠好，也现已64岁，“最多只能再蹦跶一年了”。